关于财产私有制
在讨论《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》时,提到了几个问题。其中有一个是:
那场运动其悲怆性在于试图挑战: A.人性 B.财产私有制。注意不是生产资料私有制,是财产私有制。
多数人选的是人性。早半年前,我也会选人性。但后来想想,并不究竟。这种所谓的人性很大程度上是财产私有制铸就的。人性本身没有善恶,它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,好的环境(或者说好的制度)造就好的人性,坏的环境造就坏的人性。大家仔细琢磨琢磨这句话,是不是?
疫情期间,内地各省医护人员驰援武汉,其中固然有行政指令,但很多都是志愿出征。相比之下,香港疫情期间则是七千医护人员大罢工,韩国则有过十三万医护人员大罢工。你总不能说因为他们天生自私,而内地人民天生就无私吧。当然是受制度影响。人性和制度之间,一定程度上是有驯化关系的。大家看到的损公肥私,人不为己天诛地灭,本质上都是财产私有制外化为人性之后的表现。
之前聊过两次避税的问题,我发现很多人都把逃税问题道德化了。明星、网红挣了那么多钱,怎么还逃税呢?说实话,易地而处,换了你我,赚了那么多,也会想方设法少交税的,这是财产私有制所决定的。只要有可能,每个人都会试图最大化私人占有。你之所以不避税,是因为你无税可避。这不是道德问题,当你把矛头直指明星的时候,问题的关键就被忽略掉了。为什么税收洼地的bug会有这么多呢?再有,许多人有个天真的逻辑,认为人有钱了就应该慷慨一些,你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不多交点税呢?注意,钱少的时候叫零花钱,钱多的时候叫什么?钱多了就要拿来投资,获取利润或者孳息,这个时候它的名字叫资本。
资本以增值为核心,对成本费用最是锱铢必较。所以,当一个人非常有钱的时候,就要为资本考量利弊得失了。当你只有100块钱的时候,投资回报率从1%增长到2%也才涨了1块钱;当你有100亿的时候,1%的投资增长将为你带来1个亿的投资回报。有钱人在生活花费上可能会非常慷慨,但是在投资和生意场上则一定会精打细算,分斤拨两。你肯定见过这样的老板,红包一甩就是好几千,送礼也毫不吝啬,但是一转头管理公司的时候,对费用卡扣就非常严格,你部门那小打印机有年头了,总卡纸不好用,想买个新的,报上去都不给批。
再次回顾一下王朝周期律吧。王朝中后期土地兼并,而占有大量土地的士绅不纳税,底层又交不上税,财政困难,接着就引向了两个结果。要么是没钱养不起兵,被外族击溃,要么是就是向底层加税,官逼民反。换到近现代依旧适用,只是士绅换成了资本家,土地兼并放大为财富兼并。
我之前说周期律运转的源动力是不公平,其实不对。周期律的起点是什么,是兼并。那我们再问一句,为什么要兼并?财产私有制嘛。财产私有制之下,人们会不遗余力地扩大私人占有,所以才会造就古代版的官僚资本主义。官僚大地主联合集团,有了兼并也才会引发后续的连锁反应。所以,不公平是结果,周期律运转的源动力是财产私有制。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苏联解体那期最后的小结里说,财产私有制是带有自毁倾向的,是所有帝国走向熵增的源头。
那为什么王朝周期律可以周而复始呢?因为历经起义或革命之后,兼并在相当程度上被打破,王朝初期重新实行均田,或者类似均田的政策,近现代则叫土改。
我们讲历代王朝经济恢复,经常会提到王朝初期的帝王轻徭薄赋、无为而治、与民休息…其实这些都是表象,内在原因是兼并被打破,经济、社会重新焕发活力。革命的本质是什么?革命的本质是打破兼并,是激烈的产权关系调整,是将合法利益非法化。再说直白一点,是对财产私有制的一次具备正当性的集体侵犯。为防有人挑刺,我强调一下,这里的“侵犯”是站在和平年代视角回望之下的叙事。所以大家一定要明白,为什么学历史的时候书上会说,“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”是资产阶级宪法原则。因为当你将财产私有制神圣化的时候,底层的起义、革命的正当性就被彻底否定了。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批判或者否定财产私有制,大家去价值化的看,这是客观存在的历史、经济规律,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。
财产私有制是具有双面性的。一方面,它是目前为止人类社会一切伦理的基础,是个人奋斗的出发点,可以想一想,你的大部分喜怒忧思惊恐悲都和财产私有制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。但另一方面,它也是一切政治经济问题的总根源。所以为什么说“悲怆”,表面上看他是在斗官僚资本主义,限制资产阶级法权,实质上他在做什么?他是在挑战财产私有制作为源动力的王朝周期律。这是不可能成功的。时代和一辈人还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。不可为而为之,是为“悲怆”。
关于按劳分配
我解释按劳分配的时候,举了一个金某、慕某做鞋的例子。说金某手速快,慕某手速慢,结果金某鞋子做的就多,差量累计,金某财富超过慕某,甚至还能开工厂、财富传承后代。在这个过程中,赤中生白,所以叫资产阶级权利。
有朋友提出问题了,说我讲的不是按劳分配,是按要素分配。这个例子确实不对,但又要分两个层次来说。
第一层,我并没说这个故事中每个环节都是按劳分配,我只强调两个人的起点是按劳分配,由这个起点开始,由于天赋差异逐渐形成财富分化,金家拥有了更多的生产要素——资本、土地、技术,而慕家始终只有劳动力要素。按要素分配导致两家的经济基础进一步分化,也就是说是按劳分配促成了后来的按要素分配。这个过程的叙事问题不大。
第二层,金某、慕某各自做鞋,两个人明显属于个体户。个体户劳动所得是否属于按劳分配?这里就有问题了。
大家初中时代就学过,有三种劳动所得:按劳分配所得、按劳动要素分配所得、按个体劳动成果所得。同样做鞋子赚钱,你在国企,那就是按劳分配所得;你在私企,那就是按劳动要素分配所得;你是个体户,那就是按个体劳动成果分配所得。为啥会有这样的分法,仅仅是按照公有制、私有制、个体经济来做的区分吗?往深了不太好讲,只能简单解释下。一家私企,老板投资,工人干活,老板投入的是资本要素,工人投入的是劳动力要素,分钱的时候,按生产要素分配,老板拿的那部分就是资本要素所得,工人拿的那部分就是劳动要素所得。切换到国企,工人拿完工资之后,剩下的归公司或上交国家,而国家是代劳动者管理生产资料,也就是说公司、国家的那部分归根到底也是劳动者的,只不过留作扩大再生产罢了,这个时候理论上只有劳动者在分账,所以是按劳分配。如果是个体户,交完给国家的税费,剩下的都是自己的,没有众多劳动者分账这一步,所以叫按个体劳动成果分配。但从宽泛的意义上来看,个体劳动成果分配是按劳分配的一种极端形式。所以我那个例子可以做个修正,说金某和慕某都是某国企鞋厂员工。咱们现在一般就是这么作区分的,但是,前述的区分方式很笼统。大家要知道一件事,打从建国以来,中国语境里的“按劳分配”就和马克思所说的“按劳分配”不是一回事儿。咱们只是借用了概念,内涵有非常大的区别。我们说的“按劳分配”其实是“按劳动力贡献分配”。具体有点小复杂,我就不展开说了。
还有,我想再强调一下,苏联解体那期,我不是在否定按劳分配。如果把那期看完,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。但是很遗憾,苏联解体那期分为两个版本,一个是拆分版、一个是完整版。数据显示拆分版完播率50%,完整版只有28%,明白了吧,大家没有必要在评论区吵,多数人只看了几分钟就来下结论了,网络就是这样的。
直接税改革
直接税改革事关税基调整,事关财政,而充裕的财政于国运、于亿万人民之未来至关重要。帝国的灭亡往往直接肇因于财政的崩溃,而直接税改革是巩固财政,打破王朝周期律的关键。
帝国亡于财政
首先要明白财政的重要性。说来很有意思,聊到个人,聊到公司,我们都能明白钱有多重要。可是一说到国家,好多人就忽然闹不明白了,堕陷到文化传统、意识形态之类的赛道里争辩,却忽略了财政的决定性作用。
不论资社,这个世界很现实,只要做事就得花钱,基本建设、科教文卫、社会保障、企业扶持、国防安全…干啥都要花钱。各国政府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烧钱主体。只要有钱,啥事儿都好办,摆平了就风平浪静,没钱了,妖魔鬼怪就一股脑儿冒出来。
大家读历史一定有一个感觉,每到王朝末期,天灾就集体上线,旱灾、蝗灾、洪涝、地震、瘟疫…似乎天人感应一般,水利设施也都荒废破坏了,这所有的一切恶化了老百姓的生存条件,成为王朝灭亡的加速器。结果就是农民起义风起云涌,中原大地王朝兴替。
实际上,管他是发大水还是闹蝗灾,国家只要能够拨款赈灾,这事儿就解决了,解决了就没有后续了,大家也就不记得有这回事儿了,没解决,亡国了,大家也就跟着记住了这些事儿了。本质上是幸存者偏差。
那么为什么没解决呢?因为历代王朝到了末年,除了官僚主义之外,都不约而同的罹患同一种癌症——财政危机。
没钱消灾、没钱维护基础设施、没钱支付军费…啥都干不了。贫穷王朝百事哀,结果要么是分裂割据,要么是外敌捅进家门,王朝可不就灭亡了吗!无论是唐宋元明清,还是罗马拜占庭奥斯曼苏联,细查历史你会发现,他们衰弱的原因或许各有不同,但最终都直接或间接死于财政危机。
其实很好理解,一家公司只要还能搞到钱,就有可能度过危机起死回生,一旦资金链断了,基本就玩完了。而帝国就像是一家巨型公司,所以美国就在悬崖边儿溜达呢,如果不能解决财政问题,搞不好就要步各大帝国的后尘。
刚才还提到清朝,好多人有个误解,以为清朝是财政崩溃的例外,说大清寿终正寝的时候,账上还趴着三亿两银子,是康乾盛世的十倍。这个就开玩笑了,那个数字其实是1911年的财政收入,是收入而不是盈余,收入再多也得看够不够花。对于大清来讲,不够,远远不够,光是外债就压力山大,所以清末财政赤字严重,常年如此,要不然干嘛找列强借款啊,要不然也不至于要把民间集资的铁路权收归国有,白嫖人家筹集的资金,结果闹出了湖广四川轰轰烈烈的“保路运动”,清廷紧急抽调湖北新军镇压,武汉空虚,阴差阳错之下,武昌就起义了,大清就没了。
就近来说,去年疫情,也能够看出财政的重要性,中国之所以疫情控制得好,一方面是大家看到国家重视、上下齐心,一竿子插到底的组织能力…另一方面,是大家没太注意的,就是防疫投入舍得砸钱。患者治疗、物资采购、医护补助、火神山雷神山方舱医院、疫苗研发,哪一方面都花销不菲。2020年疫情防控,各级财政支出超过了4000亿人民币。对比下印度就知道,钱都花在军费上,边境闹的挺欢,等到防疫没钱了,倒是印共马执政的喀拉拉邦,一直在医疗教育上舍得投入,加上认真的执行防疫政策,疫情期间相对而言表现就还不错。另外,为啥印度近些年一直在大搞私有化,变卖国有资产,还是财政缺钱,私有化的众多领域之中就包括电力,印度最近缺电这事儿,和电力私有化就有关系。
其实我们日常生活之中所面临的问题,八成都是钱的问题,还有一成是需要加钱的问题。国家也一样,大多数问题都是财政问题。
那问题来了,为什么帝国一到后期就都没钱了?
财政死于兼并
这部分内容我在之前的那期,从唐宪宗到唐玄宗漫谈中晚唐财政危机中提过。我复述一下。那么唐朝又缘何陷入财政危机呢?土地兼并。
回看古代史,各个朝代都亡于土地兼并所引发的财政崩溃。唐朝初年实行均田制,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,税收是租庸调制,有田则有租,有家则有调,有身则有庸。注意租庸调制是以人丁数量为基础课税的,不看财产多寡。土地兼并大量开始之后,均田制瓦解了,农民失去了土地,没了土地也就没了收成,没了收成也就交不起税了。要么逃亡,要么是投靠大地主做佃户。而对朝廷来讲,收自耕农的税比较容易,而收大地主的税是很难的。因为大地主往往是贵族豪强,隐瞒人口、隐瞒土地,有各种各样的免税权和逃税手段,所谓“士绅不纳粮”。所以土地兼并之后,国家的税源就少了,最终引发财政危机。到了明清两代,国家税收以田赋为主,田赋是按田产计征,但是继承了同样的病根儿,宗室贵族、官绅豪强本来就有大量的免税土地,还一边兼并土地,一边瞒报土地,导致税基严重萎缩,税收不足,财政紧张。财政没钱了,但是花钱的地方可一样都不少啊。像明朝末年,灾荒、瘟疫、外敌入侵,三合一大礼包哪样都得砸钱。国家既然收不到官绅豪强的税,那就只能向底层加税,辽饷、剿饷、练饷一键三连,底层遭不住,农民起义就上演了。也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,崇祯裁撤驿站,辞退驿卒,而辞退的驿卒中有个人叫李自成。旧王朝灭亡,血洗一遍之后,新王朝建立,重新丈量分配土地,也就重建了税基,于是财政恢复生机。等到王朝中后期,土地兼并旧疾复发,以上循环再来一遍。这个就是王朝周期律。
许多史书或传奇,喜欢把王朝末年的问题统统甩锅给皇帝,其实是一种浅薄的叙事方式,以戏剧化的演绎替代了历史真相。
那么,时至当代,刚才的这套历史周期律还适用吗?适用。古代的兼并是土地兼并,现代的兼并进化为资本兼并,但是依旧会造成贫富悬殊,侵蚀税基,祸及财政。因为“士绅”依旧不纳粮,哪个国家都不例外。
大家应该听过,巴菲特交的税比他秘书还少,他说过,美国占1%的富人所负担的税率比我们的接待员甚至清洁工都要低。那是因为富豪的避税手段花样百出,比如说大家最熟知的一种,美国富豪动辄投设私人慈善基金,巴菲特、比尔盖茨、扎克伯格、贝索斯…无一例外,那当然不是在搞慈善了,而是在避税。按照美国法律,慈善基金免税,每年只要用掉5%,用于慈善相关事宜即可,20年后取消限制。这个相关的说道就大了,富豪让子女或者干脆自己出任基金的管理人,把吃喝玩乐的开销全都列支到这5%的开支里。同时自己只从公司象征性的拿点工资,这么一来,当然就交不了多少税了。但是,这样的避税手段门槛太高,普通人玩不起,结果就是,在税收这个问题上,美国政府只能狠盯着中产薅羊毛,富人的毛就算长到拖地了,他们也薅不着。美国现在联邦财政收入的90%左右都来自个税和社保。翻译过来就是,90%左右的税都来自普通人而不是富人。相比之下美国前1%的富人占据了全社会40%的财富,前10%的富人占据了全社会77%的财富,税收贡献与财富拥有量彻底倒挂。
那么中国情况如何呢?先看贫富问题。虽然没有美国那样的富人财富量占比的数字,但是大家从各类统计数据中也能间接的感受到点什么,比如2020年全年全国居民人居可支配收入32189元,换算到月就是2682元,另外一个数字超7成网民收入低于5000元。反过来再看税收,中国财政收入90%以上来自税收,而税收的70%又来自间接税收入和工资税收入,而间接税和工资税主要是普通人贡献的,也就是说从税收的人群结构上来讲中国面临的问题和美国类似。
说到这大家应该明白,古代最好收税的是自耕农,现代最好收税的是中产。中产没有严格的标准,反正你把这标准线压低一点。要想保证财政长青,就要保证自耕农或者中产阶级作为税基的规模存在。然而,兼并会摧毁税基。古代兼并导致自耕农逃亡,现代兼并导致中产萎缩,最后就是贫富悬殊,穷人没钱交不起税,富人又避税手段太多收不上税,国家陷入财政危机。
尤其是工业社会,生产效率极大提高,物质财富创造速度的同时兼并速度也更加凶猛,尤其是在互联网大数据的加持之下,如果不加干预,贫富差距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即拉大,王朝周期律也会加速运转。
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?就是常说的两个方法:做大蛋糕、重切蛋糕。
大英帝国当年做过示范。一边鼓励底层走出去,变现帝国红利,这是做大蛋糕。另一边是推进税制改革,提高直接税比重,这是重切蛋糕。只要蛋糕能持续的做大,富人吃肉,普通人再怎么也能跟着喝口汤。怕就怕增长放缓,这时候就必须考虑怎么重切蛋糕了。
大家感觉现在社会越来越卷,就和增长放缓是有关系的。
中国美国处境类似,只是中国依旧有做大蛋糕的空间,所以问题还没显得那么紧迫。
说到这中国做大蛋糕的一个方向就是高端制造业,这就抢了美国的蛋糕了,所以近几年中美矛盾才那么激烈。看中国目前的做法大致是这样的,就做大蛋糕这种做法呢,是朝两个方向,横向上以一带一路,纵向上攀爬科技树。重切蛋糕这种做法呢,就是直接税改革(还有抑制兼并)。
做大蛋糕是大家一起赚钱,不过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而已,阻力在外部,主要来自美国。重切蛋糕却是从富人的口袋里掏钱,困难在内部。大家读历史都知道,内部阻力比外部敌人可要难处理多了。
接下来解释解释什么是直接税。
直接税与间接税
按照学界标准,直接税和间接税的划分标准是税负能否转嫁。
先看间接税。一般来讲,对商品和服务课税的税种属于间接税。比如增值税、消费税、关税,还有以前的营业税。厂商、进口商等这些主体是纳税人,交钱纳税,但是他们会把税额加进价格里,最后让消费者来承担,这个就是税负转嫁。比如本来这个东西不交税只卖10块钱,但是我交了1块钱税,我现在就11块钱卖给你。大家到超市买包薯片、买瓶水交钱的时候,其实都负担了几毛钱的增值税。如果买的是进口薯片,你可能还负担了关税。总的来讲,间接税相对隐蔽,就像温水煮青蛙,如果不说,大多数老百姓这辈子都不会知道。
再看直接税。大致来说,对收入和财产进行课税的税种属于直接税。比如所得税、财产税。直接税并不明显转嫁,由纳税人直接负担。比如,作为搬砖人,大家应该都知道自己每个月的工资扣完了社保,又扣了个税之后才会到手里。和间接税相比,直接税一目了然,就像是割肉一样,税痛非常直接。
说完了这些,就可以明白,间接税收入主要是由普通人所贡献的,因为间接税转嫁的终端通常是消费者,而消费者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。对个人来讲,随着收入和财富值的增加,消费所占的比重会逐渐变小。富人总共就那么些,他们再怎么花天酒地,再怎么一掷千金,也比不上几亿人消费的总和。所以市场上才会有那句话,得屌丝者得天下。抖音、拼多多、樊登读书会、蜜雪冰城…他们都是从下沉市场打出来的。而经济增长放缓的时候,财富就会在内部调整,贫富差距拉大,会侵蚀普通人的购买力,也就是损害税基。大家消费少了,间接税就贡献得少了。还会影响到企业利润,进而影响到给职工开的工资收入。每个环节都会导致税收的减少,而职工收入少了消费就更少了,陷入恶性循环。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对富人征税,做一次再分配,把从富人那挣来的钱拿来夯实底层税基。比方说,投到西部建设、扶贫工作中去,一步步培育出新的购买力,进而消化更多的工业产品,实现内循环。在这个过程之中,他们获得的收入要缴税,从他们手里赚取收益的企业也在缴税。人民有生活、企业有发展、国家有税收,一切步入正向循环。而对富人征税的关键就是直接税,尤其是直接税中的财产税。
向来难
直接税并不都是富人税,直接税主要包括所得税和财产税。所得税又分为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,其中个人所得税主要是个穷人税。众所周知,个人所得税包括很多个税目,工资薪金所得、劳务利得、财产所得、财产转让所得…都要课税。但是从结果上看,我国个人所得税收入六成以上都来自刚才说的第一项——工资薪金所得,也就是俗称的工资税。那么哪些人是拿工资的呢,打工人、上班族。富人的主要收入可不是工资,而是资本利得。这是为什么,我前面提到中国税收的70%来自间接税收入和工资税收入,那里我说的是工资税收入,而不是全部的个人所得税收入。所以,刨掉个税,也暂时不谈企业所得税,这是个大话题这里不展开。直接税改革的关键就在于财产税。
财产税以财产为基础课征。包括但不限于房产税、遗产税、赠与税、资本离境税…现阶段为止,中国几乎没有财产税,之前那个房产税试点是蜻蜓点水,几同于无。所以我们税收之中,富人的贡献率非常低。但是,进一步说,真想征到财产税也没那么容易。美国早就开征了财产税,前面所说的财产税,美国一样没拉下。然而现在还是我前面说的那个情况,联邦财政90%左右来自个税和社保。以遗产税为例,美国的大富豪们几乎就没人交过。前美国白宫经济委员会主任柯恩公开说,只有税务筹划做的很糟糕的有钱人才缴遗产税。
不光美国搞不定,中国古代也搞不定,这种税收改革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儿,历朝历代都搞过。唐朝时杨炎的两税法,宋朝时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,明朝时张居正的一条鞭法,清朝时雍正的摊丁入亩,全都是类似性质的改革。大体思路就是减少按人头征收的人丁税,也就是穷人税,增加按田产征收的财产税,也就是富人税。但是结果如何,大家都有感受,大多都是人亡政息。这几个主持改革的人,翻看史书就会发现,都是负面评价一大把,顶好也是极富争议。原因很简单,改革触犯了既得利益集团,官僚阶层与地主豪强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而读书人主要出身于这个阶级,你得罪了他们,也就惹毛了读书人,笔杆子一抖,身后评价,危矣。
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雍正,给世人留下的都是刻薄寡恩的形象。雍正推行改革,肃清吏治、摊丁入亩、火耗归公、官绅一体当差纳粮,每一项都是对着官绅豪强骑脸输出,也因此给乾隆打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底子,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康“乾”盛世,可是雍正本人却不在这个词里面。乾隆上台之后把老爹的改革给废掉了,对官绅豪强宽厚为怀,于是后世的读书人对乾隆大夸特夸,却把雍正给骂惨了。当代有些事是类似的,刚才说的只是王朝中期的改革。事实上放眼中国古代时,中国税制也是从以丁身为本,到以资产为宗。早期主要是收人头税,到了明清两代,田赋已经成了主流。即便如此,政府还是收不到富人的税。宗室贵族、官绅豪强一边兼并土地,一边瞒报偷税,清代的时候最是猖狂。众所周知,清代的国土面积远远大过明朝,然而有清一代登记在册的田亩面积数值居然都没能超过明朝。
时间来到现在,事情依旧不好做。直接税改革喊话很多年了,一直有阻力,这个就有类似的原因。故事中的地主豪强不过是换成资本家而已。
可是,税改这个东西要么主动改,要么被动改。主动改就是直接税,劫富济贫;被动改就是财政危机,触发周期律,社会动荡,推倒重来。后者未免代价太大,而且鉴于我们的政权性质,开征直接税,也是人民主体地位的必然要求。所以难做也得做,或者说正是因为难做才更要做,越是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收益越大,受益越久。不管国家、公司还是个人都是如此。
结语
以当前的国内环境和国际环境而言,大概就是推行税改最好的时机了。
国内环境,反腐消解了部分阻力,而且人民史观重回舆论视野。群众基础是改开以来空前。
国际环境,各国都开始关注税收问题。经合组织CRS成员国交换涉税银行账户信息,狠挖逃税资产。欧美国家也联手对富人征税,G7集团开会统一所得税政策,防止资产转移。
这样有利的大背景之下,政府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,很多零散的新闻单看没有什么,如果联系到一起,似乎就是一盘大棋了。比如税务部门扩权,政务数字化,金税四期,数字货币…一张又一张的网正在密密叠叠的展开。
与历史相比,今天有更好的技术手段,有空前的组织效率,相信改革的结果会有所不同。
事关国运,也关乎所有人的未来,改革的结果也会揭示历史的走向,让我们拭目以待吧!